日式酒館裏，趕來的妮妮和茍霽一見如故，兩個人喝了不知道多少，茍霽趴在桌子上抱著清酒杯，舌頭直打結，“你說得……太對了！他是他，我是我，我能幹嘛呀？替他輸？替他訓練？替他挨罵？”

說著手一揮，容予嚇得心驚膽戰地去接杯子，茍霽還在紅著眼吵，“我他媽什麽都做不了我！”

妮妮也有點上勁兒，撐著下巴傻樂，“對對對，就是這種感覺，跟個廢物似的只能看著，還不敢問，問多了怕他不高興，觸及他傷心事兒。以前我也打比賽的時候，好歹他還覺得我跟他感同身受，現在，一句‘你別管’就打發了……”

茍霽“哈哈”地笑，捂著眼睛東倒西歪，“你還有一句打發，我呢？巴巴地跑過來，人影都沒見到一個……現在人家在哭在笑我都不知道，多傻逼啊？”

妮妮握著她的手搖，“你好歹是個微博大V，隨便發一發感慨，那麽多人支持你的。我呢？敢微博說一句，立馬被粉絲噴‘戲精’，‘作’，我現在微博有跟沒有一樣，讚都不敢隨便點好嗎？”

兩個人哭了笑笑了哭，一副人生知己的模樣，相見恨晚，容予頭疼得要炸了，好不容易喊了服務生結賬，送她們回家。

她自己回到家的時候，已經快淩晨兩點了，一室的漆黑冰冷裏，容予把鑰匙扔在玄關櫃子上，沒有開燈，站在原地，忽然不知道究竟要怎樣。

心底絲絲密密湧起來的是無力，是委屈，更是無處可說。

茍霽和妮妮都放縱完了，剩她一個，保持著清醒，擔驚受怕。

手機一整晚沒有響過，她知道他們要回去緊張地覆盤，研究戰術，接著訓練。

半晌她笑了一聲，開燈進門，徑自去卸妝洗漱。

三點的時候，容予躺在床上終於準備睡覺，卻收到了左炎的消息。

“睡了嗎。”

她還在輸入，那邊第二條消息就來了，“今天回來覆盤，時間很緊，一直忙到現在。”

容予頓了一下，發送消息，“茍霽今天來了，不過她剛到，你們就回去了。”

LS基地裏，Fire擡眼看了看拿著手機還在專心致志練英雄的Escape，又收到容予一條消息，“晚上妮妮怕我心情不好也來了，三個人一起吃了頓飯，她們喝多了，我剛把她們送回家。”

左炎手指停頓，她敘述平靜，他心裏卻驀地一緊。

語言蒼白且失效，他自己都覺得汗顏，“對不起……我不知道你這麽晚還在外面……現在回家了嗎？”

她對著屏幕扯了扯唇角，“不要說對不起呀，我會註意安全的，我沒喝酒，你放心吧。”

左炎艱難地打了行字，眼神沈沈，“下次不要太晚回家了。”

容予乖巧地答應他，“嗯，好。”

屏幕上兩人的對話沈寂了良久，緩緩暗下去的時候，她卻收到了他的電話。

電話接通，男人站在陽臺上，樓下的樹影在夜色裏朦朧，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，遠處江水虛虛映著一點兒月光，他心裏是對一切都無能為力的荒涼。

他沒能為對他抱有期望的人守住期望，更沒能在深夜送他的女朋友回家。

容予的呼吸聲淺淺，喚了他一聲，“左炎？”

他嗓子發幹，忽然說不出話。

情人聽著彼此的呼吸靜默，半晌，她與他同時打破沈寂——

“你是不是不太開心呀？”

“我最近狀態不是很好……”

說完，兩個人都頓了下，容予笑了起來，左炎聽著她的笑聲，夜風送來一絲，難得地勾起了唇。

他聽她笑完，軟下聲音來，跟他說，“我知道。”

她的聲音響在電話裏，低低的，卻帶著點兒輕松，“茍霽和妮妮今晚說，好像我們就是什麽也做不了，只能看著你們難過……左炎，其實，我是在和自己生氣。感覺自己很沒用啊，也幫不了你什麽，一切還是要靠你自己度過……”

他看著遠方斑斕的城市，想起她嬌艷可人的紅唇，聲音輕又堅定，“你陪著我，此刻跟我說著話，就足夠了。”

她懊惱地嘆氣，“可我想幫到你，我想看你笑……然而我知道，現在除了讓隊伍成績好起來，你是不會真正輕松的。”

他叫她，“容予，你相信我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相信我可以解決好這一切，像我上次相信你一樣。作為職業選手，這是我的本職工作，誠然會因為成績的問題而擔憂，分走我的精力，但我不要我的女朋友為我難過。沒有必要的，容予，我能夠做好。”

她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，吸吸鼻子，“我當然……知道你能做好了啊！你可是LS丶Fire啊！你要是做不好，還有誰可以？”

他聽著小兔子豪邁的信任，真心實意地笑出來，胸腔的震動似乎透過話筒傳過來，讓她安心，“嗯，晚上去喝酒，吃飽了嗎？家裏有沒有什麽吃的，別一會兒餓了。”

容予眼睛眨了眨，忽然冒出一句，“家裏什麽都沒有了，就剩下一個可愛的我啦！”

左炎笑意無法控制地擴大，容予咬住嘴唇也跟著笑，他雖然想繼續說些什麽，還是看了眼時間，“剩了一個我的全世界嗎？也不錯。還不睡覺，累不累？”

“嗯，”容予應了一聲，認真回他，“我在等你給我消息，我知道你今晚會不開心。”

哪怕他忙到沒空給她發點什麽，但萬一有消息，她總想第一時間陪在他身邊的。

說完，她補了一句，“明天沒有排班。”

左炎耐心地應了一聲，故意逗她，“那要是明天有排班，你就不等我了？不等我說晚安，睡得著嗎，嗯？”

一句情人間的打趣，誰料到容予在電話那頭非常鄭重地“嗯”了一聲，左炎怔了一下，聽她緩緩道，“如果我明天有班兒，就意味著我要出鏡，出現在粉絲面前。他們現在獲取不到你的消息，就只有看我的反應，所以我必須要保持我最好的狀態，不讓他們擔心。如果明天有排班的話，我就睡覺去了，不會等你了。”

月光碎在江水裏飄搖，男人站在夜色裏，心軟得一塌糊塗，低聲叫她，“容予……”

“別這麽乖。”

乖到他恨不得捧著全世界，送到她面前。

她會心笑了一下，然後輕輕嘆了一聲，“我今天沒有問茍霽為什麽來……她和脫脫的事兒我一直沒有多問，但是左炎，我看得出來，她很擔心脫脫，好像是來真的……”

左炎“嗯”了一聲，凝眸解釋給她聽，“他現在的狀態的確不是很好，他是打過戰士，但那不是他主要打的位置，也沒有ADC那麽精通，他從來沒有在之前的訓練中用過戰士邊路。現在讓他轉型，就等於把他的職業生涯推翻，全部重新來過，而且效果如何未可知。他自己又非常喜歡打ADC，主觀上不願意放棄……但是形勢所迫，也沒有辦法。再給他一點時間吧，讓他慢慢去冷靜和適應。你讓茍霽不要擔心，我們整個教練組和隊伍都會跟他去一起完成這個任務的，不管怎樣，總歸是要走完這一步。”

容予聽著唏噓，知道脫脫正處於職業生涯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時期，外人無力伸援手，主要還是要看他是否能戰勝自己，“嗯，我知道的。我也有安慰茍霽……你放心吧，都沒有給他太多壓力。”

她翻了個身，握著手機感嘆，“男朋友，謝謝你呀。”

他挑眉，“嗯？”

容予在黑夜裏傻笑，“謝謝你沒有一句話打發我，覺得我聽不懂就不多說了，反而耐心解釋這麽多給我聽，真好。不過，你就不怕我拿你一線的情報去賣給粉絲嗎！”

他任著她嘻嘻哈哈胡鬧，配合地點頭，“那不虧，記得賣高價，畢竟從你這兒流出去的確實是一手情報。”

容予襟了襟鼻子，被哄得受用，偏偏得了便宜賣乖，“不和你說啦炎隊長，快去好好休息，明天好好吃飯，好好訓練，我們賽場見！”

他忽然想抱她，把她緊緊抱在懷裏，生命好像才完整且溫暖，他聲音帶了點不自覺的溫柔，只說給她聽，“有些想你，怎麽辦。”

容予鼻子一酸，卻強撐著聲音裏的笑意，不敢在這時候洩他的氣兒，隊伍經不起他這個時候的離隊，擔著責任，他們就算同在一片天空，也無法時時團聚，“下一場贏了，我請你吃冰激淩！”

左炎啞然，“是誰想吃？”

“你不想嗎？”

他妥協，敗在自己女朋友手裏不丟人，“想。”

容予低低地笑，很輕地，虔誠地叫他的名字，“左炎，晚安。”

他在夜色裏垂頭，眼波溫存，“晚安。”

掛掉電話，他看了看手機，他知道網上的消息一定鋪天蓋地，安慰的，詆毀的，嘲諷的，支持的。

喧囂個沒完。

他走回房間，關上門後看了Escape一眼，“容予說，晚上茍霽來了。”

床上的人打游戲的手一頓，隨即沒聽見一樣，繼續手中的動作，不多時，死亡播報響起。

左炎將一切盡收眼底，兀自道，“好像挺擔心你的，喝多了酒。”

脫脫的睫毛顫了一下。

左炎盯著他的臉，慢悠悠補上後一句，“被容予送回家了。”

床上的人垂下眼，依舊沒有任何動作。

淩晨四點，LS基地終於陷入一片沈睡的寂靜，脫脫在黑暗中點開屏幕，手指在屏幕上無意識地滑動，反應過來的時候，他已經點開了小號的微博私信對話框，輸入了一行字——

“若我一無所有，身敗名裂，你還會在嗎？”

回過神的時候，這行字像針一樣刺痛他的眼球，他顫顫巍巍地快速刪除了個幹凈，手指不斷點著退格鍵，直到對話框中一無所有，他還依舊不肯停。

一無所有，身敗名裂，多致命多諷刺的字眼。

他自己都嫌棄的東西，憑什麽要求別人無條件接受。

早上七點，天剛蒙蒙亮，左炎在基地的訓練室裏，看見握著手機仍舊在打游戲的脫脫，身上只穿了單薄的背心長褲，頭發長到微微遮擋了眼瞼，下巴處胡茬泛青。

他驀地想起來，脫脫一向視頭發長長為天敵，剛長過眼睛一點兒就吵嚷著拉他去理發店剪掉。

他意識到有什麽改變深深植在脫脫心裏，卻被他固執地不肯示人。

Fire靠在門邊看著Escape逆光的身影，終於緩緩皺起眉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《幻聽》-張在寅 (Feat. NaShow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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